(三)
叶华的传呼是泰迪寻呼台的号,用了半年了,当时买的时候,还找堂姐借了300大洋。
98年的自贡,传呼机是一种象征,拥有它并不难,但随便普通一款机动辄六七百元,也不是平均工资三四百元的自贡人可以人手一台的,有的人手头宽裕一些,买下它做生意找朋友方便,有的人则纯粹是“穷操”,牙缝里挤出点钱来,买下一台,别在皮带上,故意显出来,“我是有传呼机的人哦”!比如叶华这样的社会小青年。
刚买的当天,叶华的传呼机收到6条传呼,5条是自己呼的,另外1条是试机的时候寻呼台小姐呼的。
一年前就用上传呼机并已经换了摩托罗拉中文机的林青龙常说一句话:这个机子就象一个狗圈,给你套上,方便别个找你,藏都藏不到,自己还以为很操!
“狗圈”这个词在传呼机普及之后被很多人提起,但在97年刚开始流行传呼机的时候,在叶华还在为拥有一款传呼机而兴奋的时候,林青龙能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有点见过大场面而宠辱不惊的样子。
叶华的传呼机号码很好记,“12458”,冯眼镜最爱说成“幺儿是我爸”,林青龙每次一听就笑,“你简直是天才!你倒给我说下看,这是什么辈分?”
叶华背债用上了传呼机,每天无非就是冯眼镜呼,冯眼镜的马子呼,林青龙呼,林青龙的马子呼,说的无非都是“今天晚上走哪里?”,“昨天晚上喝那么多,没的事的嘛?”。偶尔父母呼叶华一下,问回不回来吃饭,“你们自己吃你们的嘛!”
有天半夜2点,叶华在同兴路喝麻了,刚在沿坎边上打了个兔,传呼响了,第一遍叶华没回,坐回去低着头醒酒,传呼又响,冯眼镜帮他看了一下,喊他回,说是你屋头打的。把叶华扶到边上买烟的摊子旁,摸起摊子上的公用电话拨叶华屋头的号码,然后塞给叶华,电话那边叶华的妈妈说:“你又在哪里喝酒哦,跟哪些人哦?”,叶华大声五气地吼:“睡了嘛!管得我的哦!”老妈在那边说:“你这样喊我跟你老汉咋子睡?”叶华砰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6月份的时候,除了商量晚上的节目,以及跟父母没好气之外,叶华的传呼又多了一个人打。
那是他认识不久的一个“小婆娘”。
林青龙跟叶华说了冯眼镜的事,两个人商量让林青龙找他在刑警队的舅舅去问一下,刚挂了电话,叶华传呼又响了,一看,是“小婆娘”打过来的。
叶华探出脑壳向商店里张望了一眼,拨通电话,听到那边通了,清了下嗓子。
“蔡芩啊?啥子事”
“在上班啊?忙不忙?”电话那边是个女孩子娇嫩的声音。
“不是很忙,你没上课啊?”
“下午没课,你忘了,今天星期二。”
“哦,对的。晚上出不出来耍?”
“不行啊,上次11点过才回去,被我妈骂惨了。”
“怕啥子嘛,说补课嘛!”
“不行,上次撒谎我都觉得多不好的……”
蔡芩是自贡一所职高艺术班的学生,6月初的一个下午,叶华和冯眼镜去王爷庙喝茶,正好遇到张烂贼带着他的表妹以及表妹的同学也在喝茶,那表妹的同学,就是蔡芩。
叶华隔很远就看到了穿浅绿色碎花裙子的蔡芩,坐在靠釜溪河的栏边,清丽得象河边的一朵小花,冯眼镜扯起嗓子喊张烂贼你狗日的生活在花丛中哦,听到声音的蔡芩向这边望过来,微笑着,初夏的阳光从她背后投射下来,有一圈朦胧的光晕,叶华忽然觉得有点眩晕。
之后一个星期,叶华隔天就给张烂贼打电话,喊他出来耍,张烂贼心头清楚,对他说:人家还是学生,晚上不好约。
冯眼镜给蔡芩取了个外号叫“芹菜”,过后就老是跟叶华开玩笑,说你那个“芹菜”呢?约出来一起耍嘛。
后来终于约出来了一次,一伙人奋力为叶华制造机会,安排他和蔡芩坐到一起,出去吃夜宵喝酒时猜拳也把两人分到同一帮,叶华那天晚上超水平发挥,拳砍全场,蔡芩使劲拍手为他鼓劲,到后来运气转向了,叶华的拳越划越臭,不过面子要绷起,明明说好了输了的酒是内部消化,叶华每次都把杯子抢过去,一饮而尽。冯眼镜说你简直就是个猛男,叶华舌头打着结说未必…未必喊人家妹妹喝啊?人家弹钢琴的艺术家咋子会跟你们这些粗人喝酒哦!
林青龙一开始听说叶华突然对一个“弹钢琴的学生婆娘”感兴趣,第一反应是“狗日的想吃嫩草!”,直到那天晚上见到了蔡芩,林青龙一晚上都在跟叶华咬耳朵:“怪不得哦!怪不得哦!是多乖!是多乖!”,转头发现了一个提着吉他卖唱的小伙子转悠在夜宵摊中,林青龙使劲挥手:“过来过来,我为我边上这位先生点一首张学友的情网!”
自那天晚上后,蔡芩开始给叶华打传呼,有时在放学后,有时在周末,叶华见了是蔡芩的传呼心头总要狂跳两下,然后倒处找电话,急匆匆地拨号码,听到通了清下嗓子,又装起老辣的样子:“蔡芩啊?啥子事?今天晚上出来耍不?”
蔡芩在电话里跟叶华说无论如何晚上出不来,叶华悻悻地挂了电话,嘴里正念叨着现在的小婆娘实在不好来的,刘大姐便秘一样的尖声音传入耳朵:“小叶,打完长途电话没有?”
叶华心里鬼火起,回到柜台,心不在焉地招呼一个买被单的中年女人,开票的时候脑子里全是蔡芩,开完票刚要盖章,那个中年女人特务一样凑过来盯着他开的票,突然象被马蜂蛰了一下叫起来:“喂你在搞啥子!65元写成650元!你认清楚个十百位没有?”
叶华胸口突然象炸开了一样,血直往头上冲,扯起那张票“哗”地撕成了两半截,把脸甩向那个中年女人,深呼吸,运足丹田气,脸红筋涨地冲那个跟刘大姐一样满脸皱纹的女人怒吼道:“你闹人家的锤子!”
整个商店里在接下来的2秒内寂静无声。
2秒后,从难以置信中回过神来的中年女人抹了一把脸上叶华喷出的口水,指着叶华的鼻子象死了爹一样叫唤:“把你们头头给我找过来!”
(四)
快黄昏的时候,冯眼镜放出来了,林青龙问他:“你屋头出了好多钱?”
冯眼镜没回答,反问:“刘沁咋没来?”
林青龙说我给她打了电话,她说暂时有事来不了,明天找你。
冯眼镜火冒三丈:“她又有啥子P事搞不赢嘛?”
刘沁的团里最近要选拔一批演员出国比赛,能被选拔上的毫无疑问就默认是骨干,这对于刘沁来说至关重要,下午团领导要看最后的排练定人选,晚上团里一帮人要出去喝茶,对于刘沁来说,刚认识不久、关系暧昧、甚至还没确定男女朋友关系的冯眼镜,绝对不足以令她放弃在团里上位的机会,更不能错过在这个关口上单位的集体活动,即便正好这一天,冯眼镜进了局子才刚刚放出来。
刘沁下午排练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6点半,冯眼镜的传呼追命一样来了整整9次,刘沁跟领导笑眯眯地汇报,探了口风,得到了“小刘很不错!”的答复,才心满意足地找到一个电话打给冯眼镜。
“没事了吧?”刘沁问冯眼镜。
“你很忙哦!?”冯眼镜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但发现无论如何都带有火药味。
“是有点忙。”
站在五星街一个公用电话旁的冯眼镜被刘沁的平淡惹得相当烦躁,很重地挂掉了电话。
“打给男朋友啊?”刘沁旁边路过的一个同事调侃她。
“啥子男朋友哦,是个弱智!”
冯眼镜当然听不到刘沁的这一番话,但他已经感觉出了这个现实的“婆娘”对他这种长相和钱包都不令人兴奋的青年的态度。
冯眼镜全名叫做冯宵,父母都是工人。四川人喜欢把戴眼镜的人直接以姓在前叫做“X眼镜”,这是个很普遍的带有定式的绰号。
冯眼镜在自贡一中读书的时候,与叶华和林青龙并不在一个班。冯眼镜在高中就以“梗直”闻名,经常在上课时看金庸和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到毕业的时候被老师缴获的非法读物可以开一间书店。冯眼镜虽然戴个眼镜,却总爱象个侠客一样为同学出头,为此在高二的时候被校外的滋事者打断鼻梁,只是因为一个刚认识的初中生喊他帮忙,冯眼镜的鼻梁骨接好之后上面有个不太明显的凹形,所以叶华和林青龙老是笑他“你的眼镜根本不需要眼镜架子都安得稳!”
叶华和林青龙在高中早些时候就晓得有冯眼镜这号人,每天在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冯眼镜又经常帮这个打架帮那个出头,不晓得都难,只不过彼此没说过话。直到高一下期的时候,有一次叶华和林青龙还有班里几个同学到少年宫的旱冰场去溜冰,那个曾被林青龙一脚踢到要害的高二混混邀约了几个人来找回场面,叶华他们知道了有人来找麻烦,在场子里到处找熟人帮忙,冯眼镜当时在旱冰场四周的围台上喝茶,叶华他们班上的同学正好有个认识冯眼镜,跑去叫他,说等会我朋友要出事帮个忙,冯眼镜二话没说小跑下来,林青龙已经跟高二混混抓扯在了一起,冯眼镜走过去飞起一脚,正好踹在高二混混的胸口上,可能命中了某个穴位,高二混混当场表情痛苦地趴下,蜷成一条蚯蚓的形状。
当天事后,叶华和林青龙垫付了冯眼镜所有的溜冰费和茶钱。异口同声地赞扬冯眼镜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梗直好青年!”
冯眼镜放下电话,在五星街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破口大骂兼赌咒发誓:“老子再约这个哈婆娘出来老子是日他妈的!”一对老年人从他身边走过,望着他,冯眼镜凶爆爆地看着两个老人,老太婆拖着老太爷快步走开,走出一段路,冯眼镜听到老太婆在跟老太爷小声念着:“现在的娃儿伙些太麻烦了……”
下午,那个被叶华喷了一脸口水的中年女人不依不饶,一定要商店负责人出来,刘大姐在旁边不停地斥责叶华,叶华自己搬了个板凳坐在柜台后面,脸朝另一个方向,不甩。
中年女人杀猪一样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商店,把外面街道上的人都引进来了,几分钟之后,叶华的柜台前围满了当事者和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劝架的,点火的,询问的,大家都兴致勃勃,在这一个缺乏新鲜的城市,在这一个闷热的无聊的午后,突然有一件令人提神的纠纷,对人民的业余生活而言,实在是太及时了。
几分钟后,中年女人见负责人泡都没冒一个,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下开始嚎啕,说我买个东西连个小娃儿都要吼我,说你是服务行业你拽啥子拽只有我吼你的没有你吼我的,说今天你要给我赔礼道歉还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要不然这个事不可能算了……
王胖子闻讯赶到的时候,中年女人正在跳起来隔着柜台撕扯叶华的衣服,亮出指甲不停地抓,叶华愤怒地猛甩了一下胳膊,中年女人顺势倒下,随后以更大的分贝嚎叫:“打人了!!服务员打人了!!百货商店的服务员打人了!”
人群里顿时象开了锅一样,情绪达到了高潮,有说叶华不对的,有说算了的,有鼓掌吹口哨的……
王胖子对象挺尸一样躺在地上的中年女人说了半天好话,中年女人不住地呻吟,说自己腰扭了,脚崴了,脑壳又有点晕,可能脑震荡了,要去医院……刘大姐在旁边抄起手看笑话,时不时数落叶华太不象话了。
在确认没受到任何伤害的情况下,中年女人在医院里又闹开了,要赔礼道歉,要精神损失赔偿,又在医院里造成了一次围观。王胖子勒令叶华道歉,叶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王胖子又说了很多好话,中年女人才肯骂骂咧咧地离开医院。王胖子在医院外扎实教训了叶华一顿,无非是你这次影响太坏了你要写检查扣工资补医药费云云,然后喊叶华回去上班,明天开会讨论你的问题,自己走了。
晚上八点过的时候,叶华、林青龙、冯眼镜三个人聚在一起,冯眼镜说想去新华,其余两个人也没反对。
新华是一个跳舞喝茶的地方,因为在自贡新华书店的楼上,所以叫这个名字。
98年的时候,自贡很流行这样的娱乐场所,简单装修的空间,劣质的霓虹灯,反复播放着卡拉OK,中间插一两场迪斯科,两元一碗茶,每天晚上涌进大批拿着低廉工资的自贡耍家或者社会上无业的边缘人。
坐在新华的舞池边上,叶华看着前面电视上播放的曲目,是刘德华的“真永远”,冯眼镜在旁边五音不全地跟着唱,快要换曲的时候,林青龙就在不停地说女人的弱点女人的弱点,果然,下一曲真就是叶倩文的“女人的弱点”。
对于几乎每天晚上都泡在外面的自贡耍家来说,城区内几个著名的娱乐场所,大多是烂熟了,他们可以背下歌曲播放的顺序,可以一字不差地念出广播里的舞场管理须知,还知道某个婆娘通常一三五会在哪里二四六又会在哪里……
到迪斯科的时候,林青龙和冯眼镜跳上去扭,叶华心里憋屈,一点兴致都没有。
舞台上有两个领舞的年轻人,跳着简单学来的疑似现代舞,过一会,有个兴奋了的年轻女孩也跳了上去,在下面朋友的怪叫声中欢蹦乱跳起来。
叶华陷在椅子里,看着那个青丝飞扬的女孩子,脑海里浮现出蔡芩的模样。
冯眼镜跳得大汗淋漓,伸手招呼叶华,叶华走上去,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贴着冯眼镜耳朵说:“我先走了,有点事。”
叶华下楼,招了一辆夏利,上车跟师傅说:“中云山。”
中云山是自贡最早的居民小区,就在中云山上,这个丘陵城市起伏不平,整个城市的街道和建筑也起伏不平,有的主要街道是很陡的斜坡,有的街区甚至就直接建在山坡上。
蔡芩住在中云山。
上次叶华送蔡芩回家的时候,发现她们家那栋楼很特别,沿坎下面是1楼,有个单元入口,沿坎上面是2到7楼,又有一个单元入口,蔡芩家在1楼,沿坎上那条路的车辆和行人就在蔡芩家头顶经过。蔡芩指着一个阳台对叶华说,那就是我家了。然后又指着阳台旁边的一扇窗户,说那是我那间屋。
叶华下车后,天上厚厚的云正好遮住了那轮下弦月,他借着沿坎上最近的一盏路灯摸了下去,凭记忆走到了蔡芩的窗户边,看到窗户的窗帘拉上了,屋里亮着灯。
叶华在这扇透出朦胧灯光的窗户外左右走了一圈,觉得自己象贼,有了这样的想法后不禁缩着头看了看周围,最后终于确认了沿坎下的这个地方实在是僻静,根本无人经过。
蔡芩的窗帘是绿色的,点缀着黄色的碎花,叶华想起了初见蔡芩的那一天,蔡芩也是穿着浅绿色的黄色碎花裙。
叶华侧耳听了听里面,有女孩哼唱的声音,他敲了敲那扇窗,声音在寂静的中云山的夜里显得很响,他又缩了下头。
女孩子的哼唱停止了。
他又敲了一下,这次很轻。
蔡芩的声音有点微微颤抖:“哪个?”
“是我,叶华。”
“啊!” 蔡芩的声音露出不敢相信,又有一点惊喜,可能觉得那一声“啊”会被家里人听到,她又压低了声音:“你咋来了?”
话音未落,浅绿色的碎花窗帘掀开,蔡芩的微笑随着屋里的灯光一起洒向黑暗中的叶华。
窗户打开了,叶华的脸被屋里的灯光照亮着。
蔡芩看着他,面上带着红晕,不知道说什么。
叶华也看着微笑的蔡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头发披下来,背着光,象一个仙子的剪影。
“嘘……” 蔡芩在唇边竖起食指,“家里人睡了”,然后又问:“你咋来了?”
“我来看看你……”
“等我一下,你先绕到单元门那里。”蔡芩轻声细语地对叶华说,转头看了一下,她转头时,头发轻拂到叶华脸上,带着一个17岁纯真女孩的气息。
叶华缩头缩脑地绕到单元的入口处,点燃一支烟,过了一会,有很轻的开门关门声,接着单元的通道里传来了蔡芩细细的声音:“过来呀。”
叶华摸黑走进通道,象盲人一样张开着双手,忽然手被蔡芩从黑暗里伸出的手握住,一股少女的体温传到了叶华的手上,然后是蔡芩轻轻而又清脆的笑声:“小心点,别摔了。”
蔡芩从家里带出了两张自贡日报,待叶华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通道的黑暗后,蔡芩已经把两张报纸铺在了过道里,然后拉着叶华坐下。
“家里人刚睡了,小声点,呵……”蔡芩提醒着叶华。深夜溜出来见一个男子,叶华听出她有点带着小小害怕的兴奋和刺激。
叶华不放心地指着蔡芩对面那家人的大门,说这户人回来没有,蔡芩说不怕不怕,这户人是老年人,又不打牌,很早就睡了。
两人并排坐在两张自贡日报拼成的地铺上,蔡芩的肩膀挨着叶华的手臂,说你怎么这么晚想着来看我啊。
叶华说遇到些事,心头不舒服,你刚在哼什么?
蔡芩说刚在看一个练习曲的谱子,最近要考八级了,你遇到什么事了?
叶华想起那个中年女人和刘大姐,心里又开始烦躁,压低声音骂了一句妈的X!
蔡芩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嗔怪地说不准讲粗话,即使黑暗中,叶华也能感觉到蔡芩一直微笑着,渐渐地,在蔡芩的微笑里,他觉得自己心里开始没那么火了。
“我给你唱首歌吧?”黑暗中,蔡芩说。
叶华说你不怕被听到啊。
蔡芩说不会的,我小声点唱,让你一个人听到就行了。
“闭上眼睛!”蔡芩又说,叶华只能看到坐在身边的一个少女的轮廓,却感受到了少女温柔的面容。
叶华闭上了眼。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
黑暗中,蔡芩的声音好象来自梦境,又好似夏夜的一个天使,正在耳边吟唱,轻轻吟唱……
“月儿明,风儿静,摇篮轻摆动呀,小宝宝睡梦中,微微地露出笑容……”
蔡芩一边唱着,一边用手轻轻地拍着叶华的手臂,叶华闭着眼,在蔡芩的歌声里,再没有中年女人,再没有刘大姐,再没有新街百货,更没有了每晚的夜宵和啤酒……
天上的云不知何时散去了,下弦月的银辉洒下来,照进通道。
叶华睁开眼,月光印在蔡芩无暇的容颜上,她每一丝长发都被镀上一层银色。
“好听吗?”
“好听!”
“小时候妈妈常唱给我听,我一听很快就能睡着。后来我自己遇到不开心的事,也唱给自己听,什么不开心的事都没了。”
叶华伸出一只手去,搂住了蔡芩的肩膀:“你会经常唱给我听吗?”
蔡芩的身体在叶华突然的拥抱下抖了一下,却没有避让,她的头低埋着,在叶华的怀抱里象蚊子一样很轻但很肯定地说:“我会!”
叶华拥着蔡芩,怀里的这个少女象碧绿的池水一样清澈透明,他捧起蔡芩的脸庞,蔡芩的皮肤温热娇嫩,当他吻上蔡芩的唇时,他感到了蔡芩的紧张和生疏。
叶华抱着蔡芩时,当他吻着她,他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喜爱,这种喜爱发自内心,无法亵玩。
这个17岁的少女,清澈如水,微笑如花,他觉得她象一个精美的瓷器娃娃,生怕令她破碎。这个17岁的美丽少女,涉世不深,却令叶华感到宁静,甚至无法在她面前粗言秽语。
叶华抱着蔡芩,紧紧地抱着她,奇怪自己竟然心跳如此之快,蔡芩温软的身体微微抖动着,紧贴着他,他感到蔡芩的心跳也如同他一样。
正在这时,叶华的传呼响了起来,周围很安静,所以那“嘟嘟”的声音特别大,正沉浸着的叶华吓了一跳,忙去按传呼,一看,是林青龙。
蔡芩把叶华送到沿坎的阶梯边,叮嘱他早点回去,他答应着,看着蔡芩欢快的身影走回去,走进单元的通道,然后看着蔡芩在窗边向他挥手,月光下,只有蔡芩那间屋亮着灯,那灯跟月光一起,照着他走上沿坎。
走了很长一段路,叶华才找到一个烟摊上的公用电话,点上烟,给林青龙打过去。
“喂,兄弟,你在哪里?”林青龙的语调有点反常,平时面对叶华和冯眼镜,他很少把“兄弟”二字挂在嘴边。
“啥子事?下半场我不来了,我想回去睡了。”
“我日!老子中奖了!”林青龙在那边闷声闷气地说。
“啥子中奖,中啥子奖?”
“不是,是秦晓中奖了!刚才她下班打电话给我了!”
“你的意思是……”
“就是那个意思!大姨妈没来!”
“恭喜你!我要当干爹!”
“你去卖屁股嘛,幸灾乐祸不是兄弟伙!”
“那你准备咋办?”
“当然是打掉!我想请你帮个忙……”
叶华没等林青龙说完立刻打断了他:“你想咋子?男子八叉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得带你婆娘去,你怕碰到熟人,意思就是我就不怕?”
林青龙鼓动了半天,叶华打死不干,最后林青龙实在无奈了。
“你娃儿算了,老子找冯眼镜!”